冰糖煨梨

冰糖煨梨

加颡散文2025-04-17 06:29:13
奶奶当年煨给爷爷,却终没能留住他到我爸长大。她辗转了大半个中国来到他身边,倦于他儒雅的书卷味儿,就此敛锋息芒,为他生儿育女。他那嬴弱的身体,又岂是冰糖煨梨保得了的?即便能,不世的才华也非得冲撞得那皮囊
奶奶当年煨给爷爷,却终没能留住他到我爸长大。
她辗转了大半个中国来到他身边,倦于他儒雅的书卷味儿,就此敛锋息芒,为他生儿育女。
他那嬴弱的身体,又岂是冰糖煨梨保得了的?即便能,不世的才华也非得冲撞得那皮囊不堪其重。
也就是等她了,等到这份姻缘,才好无怨无悔!

我见到奶奶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小老太婆啦。而且是一年一年地这么小下去。我只能感受她的坚强与倔强。听着她讲那许多精彩的故事。直到她开始糊涂了,需要我去照顾了,才显出她作为女人的弱来。然后开始絮叨当年的“崇威,翠梧”。四十年了吧有?我爷爷死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年轻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最小的怕才两岁。
她真老了呀。我陪她去看她的小女儿。一路上话不少,可见心情还是好的。只是已经听不出逻辑了,上下车也不灵便,需要人搀。前两年还非得挣脱人家,这次竟温顺地由着我护前护后。
家人其实是不愿她千里迢迢那么跑的,小姑也不让,说过一段一定回来看她。她哪里肯!小姑的婚姻一直不顺,这怕是她老人家最大的一块心病。许是去年秋天腿给摔了吧,便觉着能往外跑的日子不多了。刚能走动,就吵着回娘家看看那几位还健在的兄弟姐妹们。爸妈忙着我高额的学费。我那时还没回家。她竟就一个人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小姑事后一直对我咂舌。刚回家没消停,又嚷着要去看小姑,她非得亲自看看自己的宝贝小女儿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到得跟前,偏又怯了。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小姑家的大客厅里手足无措。又说是我非要来。饭也吃得不多,整天守着电视看《还珠格格》。仿佛跑了几百里地,倒了三趟车,就是为了来看电视的。
当年她们家十个孩子,她排老七。穷。打小就的烧火做饭带比她更小的弟弟。她最羡慕村头一个穷丫头让地主婆给领养了,读书读到省城。后来听说出了国。她叹自己没这个命,也曾有人要收养她,毕竟妈妈没舍得,于是就只能背着弟弟趴村头小学窗口听课。
十二三岁的时候,逢上天下大乱,她也趁乱跑了出去。以给有钱人家做保姆为生。一直记得的便是那家做翻译的。“很好的人,都是”。她跟着他们家从东迁到西,自南徙到北。吃着美国人的压缩饼干,牛肉罐头。在漓江的油轮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莽莽撞撞地跳下去,亏得主人家把她捞上来,醒来自己还纳闷:“看着挺浅的啊?”弄得主人家哭笑不得。
“后来怎么跟他们分开了?”
“新中国成立了嘛,人家搬去台湾了。”
在小姑家住了四天,又惦念着往大姑家跑。走时无不委屈地瞅着小姑嘟囔:“我可再也不来了哦。”“是了是了,妈!我会经常回去的。”小姑贴着她耳边大声说。他耳朵也不好使了。
坐上了车还等几分钟才开,她又忽然使劲敲窗。吓了我一跳。好不容易小姑又挤上车来。她皱纹都绽开了:“你可小心点,快点去上班,别迟到了。”“知道了——妈——”小姑都无奈了。回头叮嘱我照顾好奶奶。路上她一直很高兴,让我累了就睡,放心,她看着路呢。我给了她一块“金丝猴”奶糖。吃玩糖后,她就很自觉地睡了。
新中国成立那年他十七岁。绕了中国南部一整圈后,终于到了她一生的归宿,遇见了饱读诗书的我爷爷。
爷爷家本是举人世家,可惜我太爷爷太奶奶死得早,家产全让爷爷的哥哥嫂嫂们占了。当时爷爷只有一个要求:要读书!嫂嫂想了想同意他在不影响帮家里干活的情况下读书。
据奶奶说我爷爷有一手绝活:躲在被窝里点着油灯看书,那么多年一床被子没烧。就这样,后来爷爷便到镇上最高学府——县一中任教。也就很自然孑然一身地搬出了哥哥嫂嫂的家。
之后他们很简单地结了婚。
“我爷爷帅吗?”
“当然了,不帅我能嫁他吗?”竟毫不脸红
奶奶因爷爷的关系也进了县一中当了美术老师。很快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女儿,也就是我那素未谋面,被大家描述得像精灵一样的真正的大姑。关于那段日子,奶奶没能说出多少实质性的话语,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快乐。每到腊月,镇上的老师们便会摆开墨案送对联儿。纸墨笔砚都是自己贴得。但来求的人数显示着这个老师的水平甚至在镇上的威望。据说当时全镇最热闹的就属我爷爷的案子了。每天奶奶不得不带着小家伙们跑来跑去“赶纸”。真是荣耀啊,奶奶脸上的光彩说着。
大姑死的时候,我爸四五岁吧。她死于脑膜炎。当时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大姑能歌善舞,经常被带到县里表演节目,有个县领导伯伯特别喜欢她。听说了之后,大晚上带着医生赶过来,还是没能救活她。又连忙给另外的孩子做检查,才发现我爸也染了病,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女儿,就是我小姑。而我现在的大姑,可能在她姐姐的光环下,小时候倒不怎么显眼。
大姑的婆婆,是一个比我奶奶更老的奶奶。两个老人家倒是亲热。奶奶更是像我护着她那样护着那个奶奶。因为大姑去了武汉治眼睛,家里只有姑父和奶奶,我们待了一天就回去了。奶奶这才像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一般,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
我其实一直对爷爷的死是很不理解,也有些让我不能很完整地去崇拜他的。我所知的最初一个版本是因为文化大革命,他受不了“整”而投河自尽的。之后奶奶一直没能找到爷爷的遗体,只好就在他投河的地方建了一个衣冠冢。而那个衣冠冢,也因为奶奶后来受牵连被“下放”到他处没能经常找照看而消失于无形了。
后来说起下放后奶奶所受的苦难让我有一次很冲动地责怪爷爷的懦弱。奶奶却很平静:“你怎么能怪他,当时他的肺癌已经是晚期了,他是不想拖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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