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还在与外婆说着话：“尕尕，你怎么了？腿病犯了还是头疼发作了？怎么躺在床上的呢？要紧吗？尕尕，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点让我知道？我好给你买凉薯和柿子啊。尕尕你不是说来不了的吗？你这个老太婆啊，怎么还哄人哦！尕尕你快起来呀，堂屋里的客人都入席了，给你留了上坐……尕尕，衣服和鞋子我都帮你拿到床边边上了，我帮你叠被子，你快点穿衣服……”我嘰嘰喳喳說个不停，生怕谁抢了我的话岔，又焦急又激动。
外婆起身坐在床头，气色很好，不象是有病的样子。她始终只朝着我微笑，一句话都没说，她也插不上嘴。她只是握着我的手，又摸我的脸，仔细打量我的全身，好似要说：“这丫头，又好多天不肯好好吃饭了吧，你又不肥，管人家怎么说，身体要紧……接着又向门外瞅了瞅，好象在找寻谁。我的尕尕哟，一屋人子的人都在等这个老太君入座开席呢。
场景是既遥远又陌生的地方——我老家的老屋，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们了，买给了二姨。母亲生日，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就是奇怪，在梦里我怎么没带上孩子和老公呢？母亲的生日宴怎么在老家办的呢？莫非梦里发生的时间是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刚刚放学回来。好象是，又好象不是那样。
我大概是被梦里的喜悦惊醒的。醒来，天还没亮，一定还不到六点，因为我的手机还没有自动开机。之后，我再也无法入睡。然后是长时间莫名的哀伤。
我的外婆，我的尕尕已经离开我整整12年了，每当触及到这个现实我都忧伤不已。外婆的声音，好似一直在我耳边，“菊儿，尚菊，你瞧你生的犊儿，多结实啊。我就知道你怀的是个仔，壮实的带把的崽……”我的尕尕呀，现在犊儿都不许家里人那么叫他了，因为他现在不是只初生的牛犊了，而是一只健壮、长大的公牛了，如您所盼，他将来不会接到我和君的遗传，个子不会很矮，这个您不用担心。
在我怀孕的期间，外婆专程从农村搬到镇上陪我，她担心我这个长外甥女性格躁，怀孕时期不耐烦，影响孩子的成长（说是娃娃从肚子里开始抓起，将来要养得很高大，很壮实，聪不聪明都没关系）。我的外婆，她活到古稀，还没有离开她的土地那么长的时间，因为我的特殊时期，她好似暂时淡忘了她的窝、她的那片热土，她的儿孙们。
回忆总是既让人甜蜜，又让人伤神。
这么年来，我一直不去翻动那本相册。那里面有外婆的遗像。扩冲那张照片的时候外婆身体还好，是她自己亲自选定将来要做遗照的。当时挺着个大肚子被外婆牵着，在兰江桥头扩冲的。黑百的照片庄严，我一直记得。
我一直记得外婆的那顶紫红色的毛线帽子，我给她买的。她当时不肯戴，说是要留起来，先戴旧的。外婆嘴上责备我帽子还好好的，又买个新的浪费钱，其实心里是蛮高兴的。我不肯，硬是揭掉了她头上的旧帽子。她的头发都花白了，也掉了不少。外婆一直剪短发，可能是梳洗方便些，也不费洗头的肥皂。带外婆去理发店，剪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外婆在镜子里左看看，右打量，满脸堆笑，说城里的理发店就是比乡下的剔头匠头发理的好，又对着镜子戴上了那顶新帽子，还不忘对理发店的人说：“这是俺甥女给俺买的，又好看，又暖和。”外婆说那话的时候象个孩子。
外婆还要我也把头发剪了，说是怀着孩子留长发就扯稀肚子里孩子的营养。后来我还真听了外婆的话，剪短了头发。果然方便，生了孩子在月子里不能洗头，短头发弄起来好收拾些，这也是外婆说的。
前几年的市场还能见到外婆那个款式的帽子，每当我驻足下来，都会忍不住想起外婆，心想着，哪个颜色外婆戴起来比较好看，哪个质地的帽子柔软热好些，又想着要多少钱买回去外婆才不会说我是个“包子”（就是大浪费户，不和人讲价钱，被人宰恨了去）。后来又想，管它好多钱，先买回去，然后向外婆扯个谎，说是便宜货，外婆准夸我会懂事，会心疼钱，会理家了。离开的时候，会黯然伤神，这些行为外婆是再也见不到了。
最近几年适合老人戴的帽子越来越多了，我常惋惜我的外婆福气不是太好，若现在还活着，我肯定是见着好的东西就会想着给她买。这好象是个习惯。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从农历七月中旬起，我接到去吃外婆妯娌七十大寿寿酒开始，就在盼望着两个多月以后的那个日子，仿佛那个日子近了，就能见到外婆了。
舅舅昨天给我电话说起表妹当兵的事情，表妹也是外婆最疼爱的孙女。舅母生表妹的时候刚满二十，几乎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表妹生下来才一斤七两，舅母看都不敢看，更不说抱起来喂奶了。其实外婆也担心表妹养不活，小老鼠似的，躺在外婆的掌心，哭声还没小猫咪叫唤的声音大，象只蚊子嗯啊嗯，连婴儿衣服都不好穿，整整两个月都用棉布包裹着。表妹命大，在外婆的糖水个米汤水、奶粉的喂养下，在出生的第三个月就开始透风长了，那时候外婆才松了口气。
我想这世间是有灵魂的存在的。外婆一定是在天的那角注视着她所疼爱的亲人。表妹若能通过各种检验，要去遥远的新疆当兵，一个女孩子家，还不到十八岁，外婆自然是担心和不舍得的，所以，外婆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外婆在梦里搜索着什么，一定也有表妹，而表妹现在在北京打工，生活得不是很好。
真想在梦里的时间长一些，我唤外婆一声“尕尕”，至少外婆要应我一声：“喂……”
尕尕，后天，我会经过你的墓地，我唤你，你要应我。
2009－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