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件难忘的事(上)
那时我大约是八到九岁,正在读小学,时逢暑假,爸爸恰恰有了一次到省城出差的机会,于是和妈妈一起领着我一家三口逛省城。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十分的好奇,一双眼睛怎么看也看不够。奔驰的火车轰隆隆疾驰,窗外的景色飞速退后,一下子就给摔在脑后。我的心里冒出几十万个为什么,一路上像小鸟喳喳,仰着脑袋问个不休。
终于来到省城,我们住在爸爸单位的招待所,爸爸的计划是先私后公,带我去玩公园放在前面,办公事放在后面,因为时间来得及安排。我兴奋异常,在床上一蹦三高,跳来跳去,好不开心。后来妈妈告诉我,晚上在梦里我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第二天,我们去逛公园。换乘了好几路公共汽车,到站下车,我看到了公园的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雀跃着欢叫着直往前奔。妈妈紧紧跟着我追着我,突然之间,我们发现爸爸不见了!
妈妈焦急地回头四望,我也把眼光到处打量,发现爸爸在马路的那一头,正和一个老奶奶站在一起说话,瞧爸爸那亲切和蔼的模样,莫非是遇上了熟人?
我和妈妈朝着爸爸一路小跑,近到面前,我一看,这个老奶奶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一圈又一圈,牙齿脱落,说话漏风,讲的是一口听不懂的方言。妈妈关切地询问,爸爸详细地述说,我稍稍听明白了,这个老奶奶大约是迷路了。
其实,这个老奶奶是离家出走了,这是事后妈妈告诉我的。
老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老家是汨罗,现在住在女儿家,三十多岁的时候,她丈夫去世了,抛下孤儿寡母,她茹苦含辛把女儿拉扯大,后来女儿成家了,老奶奶一直和女儿住在一个家。据老奶奶说,女儿和女婿对她不好,她感到很苦恼很孤单,因此不想再回那个家,她走到大街上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死。
她徘徊着,好几次想冲到汽车的车轮底下了此残生,但是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呼地打她身边一晃而过,她颤颤巍巍,脚步蹒珊,每次都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汽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恰在她狠下心来,朝着一辆奔驰而来的汽车预备做最后的冲刺,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的爸爸发现了险情,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把老奶奶给拉了回来,爸爸对着妈妈道:“好险啊,我再慢一点点,老人家就会被卷进车轮下。”
妈妈听得直咋舌,我似懂非懂,心想:“老奶奶为什么要死呀,活着多好!”
我使劲捏着妈妈的手,想往公园那头跑,可是我的爸爸他使劲捏着老奶奶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爸爸和老奶奶面对面站着,就像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蒸烤得大地热烘烘,我的喉咙冒烟,干得难受,我好想吃一支冰激凌。举目望向爸爸,他的喉咙大约也一样冒着浓烟,因为他口干舌燥已经声嘶力竭了,那是他为了劝解老奶奶,口沫消耗太多的缘故。妈妈忙着用手绢给爸爸擦汗,手绢已经湿透,可爸爸的汗珠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吧嗒吧嗒直流淌,脸上、额上、脖子上到处水漉漉。
我嘟着小嘴巴,撅得老高老高,心里头一百个不愿意,这个老奶奶也真是的,你呆在自己的家里不是好好的吗?非得要跑出来,害得我的爸爸操闲心,害得我没法玩公园。
看样子,只要奶奶的问题没解决,爸爸今天就和她泡上了。但是爸爸的劝说老奶奶一句也听不进,她喃喃地念叨“你们走吧,不要管我,我反正是要死的人啦,你们走了,我还得去撞车。”
爸爸吓坏啦,脸上充满难过之情,瞧他那模样,就好像那老奶奶是他的亲妈。可是爸爸也技穷啦,他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地望着妈妈。
我佩服我妈妈,她真有办法,她的劝解技高一筹,我那傻爸爸应当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听一听我妈妈是如何劝解老奶奶的吧:“奶奶,你一定要撞汽车死吗?”
“嗯。”老奶奶点着头。
“不可以!因为你自己死了是事小,害死别人是事大。那个司机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撞车是害他,他会因此而倒霉,会被罚款会被坐牢会被判刑,他的一家都会被你害得一塌糊涂,家破人亡。你死的时候还要害别人,你愿意这样做吗?”
老奶奶沉默了,她被打动了,她缓缓说道:“我不害人,我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害过人。”
妈妈趁热打铁“那么你就别死了,啊?”
爸爸也把殷切的眼睛投向奶奶,奶奶终于艰难地做出了抉择,她说“那我不撞车死了,我去跳河死。”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爸爸妈妈的心紧缩了,我也被吓坏啦,这老奶奶她还是想死啊?
还是妈妈有法术,她又亮出高招:“跳河死也不行,你跳到水里不一定能够淹死,被人救上岸,抬到医院里抢救,灌肠、洗肚、打吊针,你也许被水淹得伤脾脏裂心肺,有时候要动大手术,剖腹、开刀、切肚、挖肠,也许会半身不遂。也许会终身残废,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死不活的,可就遭罪咯!”
妈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巧如簧舌的口才,活灵活现的描述,别说把我和爸爸听得张口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奶奶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半晌回不过神来,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答应“那我不死算了。”
好不容易把老奶奶从寻死的绝路上引诱回来,我的妈妈真的好棒!
多年以后,当我回思远去的这一幕,不无骄傲地想道:女性循循诱导娓娓劝解的这一功能,男性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因为女性能够巧妙地运用语言,更温柔、更委婉、更体贴、更细腻,女性更善于与人沟通,母爱的力量超越一切。
大家先别着急,过五关斩六将,好戏还在后头,且听我慢慢道来。欲知后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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