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廿八，灰蒙蒙的清晨，冬天不见得太阳，寒露还没有散去，冰凉的露珠挂在叶尖上，晶莹剔透。各家各户都做年糕，做糍巴。隔壁阿水福哥哥天刚刚亮就上我家大菠萝树上采摘叶子贴糍巴。村里只有两棵菠萝树，全村的人都去抢摘，人家过年衣服穿得包满满的，而菠萝树每到过年就要光着身子过年。
“轰窿”的一声响，又不象是打雷，轰窿得另人心惊胆颤。一般是灾难来临时，人们都会有预感，门前的翠英婶疑神疑鬼走出来看究竟，天上掉下了什么的？还是池塘边的老芒果树倒了？翠英婶一边思索一边顺路看。前屋的三奶也因这轰隆一声而走了出来。
发现灾难时，翠英婶和三奶吓得惊慌恐叫。大爹大奶从惊叫声中得知水福哥哥的出事，连飞带滚转弯抹角的赶了来，阿水福哥哥被人扶坐在石块上，焦头烂额流着许多鲜血，鼻孔也流着鲜血，鲜血糊满了脸面，一直往下滴到襟前，滴到地上。国信叔皱着眉头正用布帮他扎伤口，三奶拿着一件烂布衫，又一撕下一块递给国信叔。
大奶见儿子伤势严重，寒震震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的儿啊！天哟！你那么的没有良心哟！我就这么一个儿啊！菩萨啊！你快快救救我的儿啊！……呜呜呜。”大奶这样一哭，她的女儿们也跟着哭哭啼啼起来。
三奶扯着大奶起来，叮嘱大奶说道：“淑兰莫哭，新年大头，你莫哭。”
翠英婶也劝道：“淑兰你莫在水福面前哭，不吉利。”
场面很紧张，待我父亲和母亲赶来一见此情景，马上说：“不成，马上送他到医院去。”父亲转头对母亲又说：“你赶紧回去拿钱来，推自行车来。”因为父亲从海南工作回来，手头上有些钱。而大奶家里穷，钱是没有的。
大爹暗自伤悲地把水福哥哥背了起来，而鲜血又滴到他父亲的衫上，他的手脚在颤抖。
众人都很慌忙，也帮忙跟随在后面照应。
母亲已经把单车推到院子前，父亲飞跑回来接过了钱，急急地说了声：“不用等我回来吃饭。”推着单车前上迎接他们。
大奶声嘶力竭跟在后面：“菩萨啊！菩萨啊！保佑……，鸡鸭鱼拜祭……。”声音渐渐地消失在恐慌之中，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
本来新年将至，喜气洋洋的，但现在每一个人都沉浸于不安之中。
黄昏时父亲回来，去告知大奶水福的伤势稳住了。大奶还是哭，眼红鼻肿了，她要去镇上看水福哥哥。孩子交给我母亲照顾，父亲又得送她去一趟。
大年三十那天中午，经大家商量说，新年大头阿水福哥哥在医院过年不吉利，所以由我父亲和国信叔拉着双轮车子去接水福哥哥回了来。上下三家知道水福哥哥回来了，都要来慰问慰问，屋里又哄起来了。
我父亲说：“幸亏送得及时。手骨脚骨折了，额头缝了八针，鼻根也缝了几针。”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北风啸啸地吹着大地，院子飘落着许多黄竹叶，苦炼树叶，她们也不扫它，屋里依然默默赶着做年糕、糍包，年糕和糍包是要做的，是要用来贡奉神灵，菩萨。阿水福哥哥能保住条命子，全是靠菩萨保佑，大奶又喃喃地唠叨着。阿水福哥哥躺在厅堂的竹椅子，全头包着厚厚的纱布，只有眼睛和嘴巴走出来，嘴唇上敷着焦药的棉花，那棉花被呼吸着一伸一缩，象是个有生命的东西。两条腿用木板合起来，用白纱布拴着大大棒的，手也是用木板合起来邦着。他的神情很痛苦，象个石膏像那样笨拙，呆呆的半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而久久地从冷静中听到他的呻吟，“哎唷、哎唷！唔，唔……”。阿水福哥哥不能行走了，不能和小孩子们一起续家续户去捡炮儿了。过新年也只能在藤椅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