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那人

旺财那人

煎盐叠雪小说2025-07-25 05:24:27
我曾经设想了十数个让我的主人公孙旺财出场的情景。
譬如说,当我们的孙旺财携妻带子地扛着破旧的行李卷一脸疲沓相出现在浣花溪的时候,被浣花溪人异乎寻常的热情打动了。他以为自己的第三次对计划生育的躲避的壮举与生儿的决心已经完全在各位乡亲的心目中树立得根深蒂固风雨都不得动摇了。锣鼓喧天,一串串红色的鞭挂子垂在了村口石桥边,随着人们的喧闹声摆荡着。就在孙旺财泪水滚落,干瘦的膀臂优雅地举起招摇的当儿,他终于从朦胧的视线中看出了问题。人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村长的满脸怒容不禁让孙旺财布满沧桑的脸显出了不安和惊慌的神色,那种衣锦还乡般的快意霎时间便荡然无存了。高高举着的横幅在风的吹拂下那金色的字样一闪一闪的,拒斥着这个在异乡漂泊像浮萍的男人。
譬如说,醉乎乎地摇着酒瓶,大冽着怀,插一句,衣服早让村长揪掉了扣子,超生吗,扣子掉了,说啥这也是轻的。当他走上村口的石桥的当儿,请记住这个石桥,在下文我们的超生状元将在这里与县乡村三级政府(这是孙旺财对政府的认识)官员上演一出出好戏的序幕也可以说是前奏吧,不难看出这位被人戏称为超生堡垒户的人物的聪明才智和敢与天斗地斗的魄力,一条黑狗颠儿颠儿的从远处晃过来,醉了一般。尕儿蛋,操的。孙旺财睁着迷离的眼睛,唤了一声,顺便将胸中的愤懑好像无对象的随着逮谁送谁口头语给了出去。
……
如此描述一个人,并不是责难他,而是很确然地勾勒。使我如此苦心孤诣以至到了心力交瘁的程度,这不能不说是主人公孙旺财的错。我无意于将这样一个人物以一种可笑的语态近乎完全丑化抑或暴露在世人面前供人羡笑,我只不过想较为真实地记述一下他人世界里的生存状态,用以消解我们过于负累的身心。



孙旺财来了。


重重地砸门声响起时,孙旺财就看到灶台上方那块黑黑的墙皮开始呼扇,操的,又来了,嘴里嘟哝着,数着数,一下,两下……就是没有应声。于是,第二十七下,那块墙皮碎了,哗啦啦,灰白的渣土争先恐后的往锅里掉,泛起的尘雾霎时遮住了残破的锅沿儿。炸雷般的吼声震得破败的窗户纸簌簌地响。中间还伴着几声狗的叫声,短促而激越,似乎比村长还急。
终于,没有动静了。
操的,拆房呢?吼了一句之后,旺财开始收拾锅台。
这时就听见窗纸响,一抬头,就见村长酱色的大脸撑开了窗棂,有半拉子已经进来了,吓得他一哆嗦。
嘿嘿,旺财干笑着。
嘿嘿,别嘿咧,孙旺财,老石桥见。你他妈快点儿。村长边走边说,一条黑狗窜窜地摇着尾巴,晃在村长的左右。
白亮的日光铺在午后的街上,青石子路泛起一股股灼热的气息。临街的几棵老榆树无力地筛下几片绿阴。街上偶尔跑过几个野惯了的孩子,哄嚷着跑远了。几条笨狗懒懒地趴在门洞的阴凉处,呼呼地吐着舌头,肚腹夸张地喘气。
旺财,出去吆?对门赵蔫巴紧摇着蒲扇和旺财打招呼。
可不,村长又来叫了。操的,跟个黄世仁似的,逼死人不偿命!旺财趿拉着鞋往外走,随口应着话。
操的,烫死我了。旺财的两个大脚趾豆儿立码从顶破的鞋窟窿外退了回来,充满戒备,蜷缩着不再冒头儿。
旺财别扭着两脚往村口走。
几个小孩儿迎面跑过,离远了站下,旺财,儿子!齐齐地喊起来。那响动盖过了群噪的知了子。
旺财并不生气。旺财听到儿子,眼里闪了光。他向那些孩子挥舞了几下拳头,就是儿子。旺财想要一个儿子。
是的,今天村长为儿子找他,村长跟疯了似的,带着狗咬上了门,那劲头好像要把旺财的儿子撕巴喽喂狗。可他高兴。一年的东躲西藏,睡遍了北京的车站和地下通道,四丫的肚子终于肥沃了一回,就像前年浣花溪涨水淹过的四分地,产出了旺财的盼儿。
有了儿子就有继。古书上有个理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村长开会,提的总是这句话。村长是让转变这个理儿,新社会新观念,乡里总这么宣传。
他的耳朵里磨出了茧子,说归说,旺财不烦,旺财需要的就是个继儿。
儿子,对,儿子!
想到儿子,旺财走路很有了些力气。就生咧,看他还能给塞回去?
旺财心里又硬起了些。
身后有簌簌的喘气和细碎的脚步声。旺财扭头就看见了刚才那几个小孩儿又跟了上来,眼神随着旺财,盯得紧。
去――
旺财又挥舞了一下拳头,接着又一下。
耍猴似的。村里旺财就是被耍的猴儿,一个铁了心要儿子的猴儿。过穷了日子,得靠全村接济,对村里的恁谁也硬气不了,猴似的耍活宝,亏了谁呢?
旺财不在乎,为了老二和老三,算算离家流浪的日子,那可真叫个受罪。三四年呐,多少风雨!要不是四丫的肚子总不济,谁愿意跑哇。孙子才愿意呢!那些年受的苦,遭的白眼,比成个儿,比东边麻薯地里结的麻薯豆子还多两掐。
儿子有了,本以为回来安稳几天,看看风头,再作打算。谁知刚到村口就遇上村里搞欢庆活动,四丫怀里的娃入了每个人的眼,扫了乡戚们的兴,也给乡戚们带来了无穷的谈趣儿。
浣花溪又有好戏咧。
前脚刚进门,村长就擂门。
谁有他顽固,超生了两胎,二胎把他罚了个底儿掉,四丫撒泼露出的大奶子让村里人哄了好一阵子。要不是村长带头接济,拉饥荒、断了顿,这不消说,恐怕得死人。
为这事儿,旺财拉着四丫,用布口袋裹了老二招弟挨家感谢。从日中到月出,跑细了腿儿,顺便不情愿地吃了两家,招弟光了身,又捞了半口袋东西。
村头槐树趟子里传出来男男女女的说笑声,接了水声传到了旺财的耳中。风也吹了过来,有一股水气儿。
旺财远远地就瞄上了村长。
村长一半臀跨在石桥的护墙上,另一半悬着空,随着腿来回地晃着。手里的烟袋锅子在嘴里进进出出,脚尖儿勾着胶鞋在黑狗的背毛上蹭来蹭去。那张酱紫色的脸让高而大的杨树的阴影遮得愈加的黑了,嘴里偶尔有烟笼出来,然后消散……
虽然有了儿子,硬气了许多,可旺财还是不愿面对村长那张脸。
矮墩墩的脖腔子上顶着个粗壮的冬瓜,酱色的底子,底子上满摞着几簇麻点儿,铺开一片灰白,大而深的皱纹像刚开好了墒的地垄。加上村长的倔驴脾气,确实像个淹过了劲儿的酱冬瓜。
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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