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玉

迦玉

橙橘户小说2025-03-22 22:52:54
北方的清晨又涩又冷,惨败的杨树摇晃着身子不停地在风里呜咽着,地上落了一地叶子也不见打扫——想必时间还早;麻雀三五成群的飞上杨树梢,然而那树似乎已老的承受不起任何重量,立刻吱嘎吱嘎地喘成一团。又是一地树
北方的清晨又涩又冷,惨败的杨树摇晃着身子不停地在风里呜咽着,地上落了一地叶子也不见打扫——想必时间还早;麻雀三五成群的飞上杨树梢,然而那树似乎已老的承受不起任何重量,立刻吱嘎吱嘎地喘成一团。
又是一地树叶。
远远地,有那么两声咳嗽从盏水寺里传来。是师傅醒了,迦玉慢慢地想着。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不着急从床上起来;空气有一丝冻住了的意味,寒冷都也只是那样缓慢地继续着,像熟睡人均匀的呼吸——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迦玉如往常一样,穿衣服,收拾床铺,打水,洗脸,拿出镜子,端详自己。
从房里出来,迦玉才发现师傅已经出门了。是去买菜吧,如今世上不太平,什么都少,而且贵。于是迦玉没有直接去祠堂上早课,他静默着,立在院子里近一分钟,风很大,且厉,他的青布衫在风里显得那么单薄,他那苍白瘦弱的身体就好像快要变透明了一样地越来越小,风从四面八方赶来,裹住了他,还有他的盏水寺。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拿起扫帚,跨出寺门,慢慢地站到了街上。现在依然还早,天灰着个调子压在人们头顶上,总觉得胸口有大石头,窒息的,然而又是带着希望的,一种莫名的对新一天的渴望和喜悦;是小孩拆糖果盒子时脸上的神情;是清晨才会有的感受。
迦玉慢慢地摆弄着扫帚,他并不急于要将这落叶归于哪里,他只是欢喜这个动作而已。他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他默默地扫着,心里琢磨着他的小心事,他在想,原来自己竟长得那样好看。

路上渐渐地有了人,偶尔会有自行车哐啷哐啷地驶过,迦玉总会慢慢地抬起头,带着怒色注视着它们远去,他不喜欢声音,这样噪杂的声音。
他的落叶终于归拢在了一起,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是,粗糙的,厚重的。他的脚原比别人要小些,此刻已越陷越深的埋在了叶子里,他试探着挪了挪步子,哗啦哗啦,有些恼人,他想着。
师傅回来了,推着的车子上装着满满两麻袋的粮食蔬菜。麻袋底端,似乎还有,一瓶酒。
师傅笑盈盈地招呼迦玉过来搬东西。他以为他已温罢早课,不然他不会如此笑盈盈。多数时候,师傅对迦玉是近乎残酷的严厉。
酒放哪里。迦玉问。
供台上。师傅随口一句。
迦玉只当没听见,他双手捧着这小小的绿色瓶,感觉拿着的是圣水,又似乎是毒药。
他揣测着,然后放它在耳边摇一摇,最后干脆把脸贴了上去,是,冰凉的,晃动的,有一种无声的恐惧自他心底蔓延开来;他莫名地一哆嗦,甩手就将酒扔在了供台上,丁丁当当的一阵声响,还好,未碎。
整个早上迦玉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师傅唤他,他只说不舒服,要在房里打坐。其实心底里,他一直想着的是那个绿色的,小小的,瓶子。里面装着什么并不吸引他,他只是好奇那种握它在手里的感觉,光滑的,湿润的。像极了那个女人的手腕。
莫名的,他又是一阵脸红。
迦玉没看到她似乎也有段日子了。她不知是谁家的少妇,头发老是梳得那样好看,油油光光的;总穿件葱绿色的小袄,那丝滑的质地把她丰满的身子裹得更加动人;他的眼睛总不敢离了她的眼睛,怕多看了哪一处便亵渎了她;她常来寺里烧香,一跪就是一上午,迦玉曾偷偷地跑去柱子后面偷听她的祷告,好像总在求菩萨给她一个儿子,有时又哭哭啼啼地希望丈夫早点回来,迦玉不知道她丈夫做什么去了,是派去打仗了吧,他想。这里的男人大多都上前线了。
那一次,她又跑来寺里烧香,两眼哭得像个桃子,双手哆哆嗦嗦地合十,又因为抽噎而被迫分开,一次又一次,她终于停止了,只呆呆地跪在那里;良久,迦玉才鼓足勇气走了过去,施主,你回去吧。菩萨听到你倾诉了,他会保佑你的。
女人抬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迦玉,这小和尚竟长得这样好看,细细的眼睛,微微地向上吊着,眼神那样清澈,青布衫子服帖地穿在身上,个头不高,手脚也比其他孩子略小些,若不是光着头,她一定以为他是个唱戏的伶人。她慢慢地说,你拉我起来吧,我哭得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迦玉握到了她。光滑的,湿润的。她手腕处的体温低得吓人,那冰凉的感觉令他火烫的双颊渐渐地退了下去,她被他握着,默默地出了寺门。
寺外是深秋,叶子落得一塌糊涂。她挣开他的手,说,踩在落叶上的感觉很不错呢。
迦玉木讷地点点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到她的脚,还守旧的裹着,三寸金莲,不堪一握。
此后她便再没来过寺里。就好像是个惊奇,迦玉默默地想。

傍晚的霞光褪去,天留下的又是一片灰,空气再次憋得令人窒息,胸口的大石头又被人放了上去,然而这次没有了喜悦,只剩下淡而又淡的,愁绪。
晚饭时候,师傅把迦玉叫了过去,说,来,尝尝这酒。
迦玉微微一愣,慢慢地拿过杯子,里面盛着那绿色瓶子里的液体,透明,清澈,像他的眼睛。他把身子探过去,嘴唇碰到了杯子的边缘,又是那种冰凉而湿润的感觉。
他闭起眼,一饮而尽。
辛辣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深夜,迦玉在微微地隐痛中睡去。盏水寺外,麻雀三五成群的飞上杨树梢,然而那树似乎已老的承受不起任何重量,立刻吱嘎吱嘎地喘成一团。
又是一地树叶。
标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