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当全村的狗都异乎寻常地狂吠不已的时候，王晓磊也是难以入眠。他被狗叫声吵得辗转反侧，心绪不宁。
以前，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村东口张家起火那晚，全村的狗也是这样发了疯似的狂叫。那天晚上他也没睡着，而且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过张老头佝偻着身子蹒跚地穿过街道的形象，那是八年前那个夏天的黄昏，西落的太阳用白天溽热的余温敲打在地面上，敲打在人脸上身上，热气扑面而来，即便坐着不动，也是虚汗淋漓。那时的张老头还能拄着根竹竿在街上走路。但奇怪的是，那天他没有拄着竹竿，却依然走得四平八稳。他是来叫他孙子张小君吃饭的。他孙子小君正在街上和几个小朋友玩泥巴玩得兴起，对爷爷的叫喊充耳不闻。张老头走过去，说，小君，走，回家吃饭。小君说，不吃。张老头就去拉他，非要把他拽回家不可。小家伙这时却来了脾气，龇牙咧嘴的说，不要拉老子。老不死的。当时有围观的人，听见小家伙嘴里骂出这么一句话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教训小君说，咦，小君，是哪个教你的哇，竟然这样骂你家爷爷？
小家伙气呼呼的，没有说。
张老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家都没注意。但子那天起，人们就再也没看见拄着竹竿佝偻着身子在街上蹒跚行走的张老头了。后来就听说他病倒在床上了。有人跑到张家去看过，证实了这种说法，而且去的人还带回来一身臭气，说，那房间臭得很，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呛人的屎尿味，让人想吐。原本张老头是活不到今天的，因为很多人都断言张老头活不过那个冬天。张老头儿子儿媳甚至在那个秋天就开始为他准备后事。但是，真的很令大家失望，也令他儿子儿媳丧气，张老头不仅挺过了那个冬天，而且又多活了这么几年。
那天晚上。王晓磊听到狗叫，不知怎么竟想起那个被人遗忘的张老头来了。后来他迷迷糊糊睡去，接着，忽然就听到街上有人在喊，着火了，张家着火了！那声音在这黎明前的黑夜里响彻夜空，凄凄惨惨的，听得人毛骨悚然。王晓磊的家人早已惊醒，穿上衣服赶往张家去了。王晓磊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出得门来，只见东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照得通亮。王晓磊朝着张家跑去，一路上有许多人也在往张家跑。王晓磊听见有人说：着了，张老头跑不脱了。
赶到张家，只见那木头房子在熊熊烈火中劈啪作响。火势太猛，人们虽然极力扑救也已无济于事。张小君站在街上嚎啕大哭。他妈妈瘫坐在地上也是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
不见张老头。
张老头是在那场大火中被活活烧死的。当人们把他从火堆中抢出来的时候，昔日的张老头已经变成一截烧焦的黑炭，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只能依稀看出他那佝偻的身子。
后来，王晓磊每每想起那天晚上，耳朵里总是回响着那狗狂乱的叫声。
时隔1年，许世言爸爸死的那晚，这种情况再次出现。许世言爸爸患的是癌症，而且发现时已是晚期，已经无药可救。许世言爸爸只得在家等死。那是王晓磊总是看见许世言爸爸托着病重的身子出现在街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开始到各家去串门，像和朋友告别一样。他几乎走遍了街上所有人家，不论是旧相识还是刚搬来的素不相识的外乡人。他都会到人家去坐一坐。他总是坐在人家门口，有太阳照到的地方，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和人家闲侃。和人家谈天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仿佛他已看淡的生死，笑对厄运的来临了。但人们却在私底下说他晚上努力的往嘴里灌一种黑乎乎的东西，据说是不知谁给他的偏方，能治癌症。于是，他按照偏方找来了那些奇怪的药材，装在一个特意找来的陶罐里煨。那段时间，许家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材味道。他直到走访完了所有人家，才不再喝那难以下咽的东西。那时候人们很少在街上看见他。王晓磊在村外的田地里看见了他。在那暮色苍茫的黄昏，他像一个幽灵一样在田地间游荡。那时王晓磊是到那里去找风筝的。他和她弟在家门前的小山上放。那是一只蝙蝠风筝。他们放得很高。他从家里拿了一坨妈织衣的毛线都放完了。高高翱翔于天空的蝙蝠风筝看上去只是一个小点。山上的风很大，后来骤起一阵狂风，刮断了风筝线，也卷走了蝙蝠风筝，连同那大截毛线。王晓磊追着飘摇坠落下来的风筝来到村郊的那片水稻田。水田里呱呱呱蛙声一片。王晓磊就是在那时看见许世言爸爸的。他捡起风筝，回头一看，许世言爸爸却不见了。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全村的狗又发疯似的狂叫起来。全村总共有二十多条狗吧！王晓磊能听到那些狗们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汪汪汪烦躁的叫声。但他觉得奇怪，偌大的村子里怎么没有一个人听到这种异乎寻常的狗叫声起来查看呢。如果是强盗怎么办？那么多的狗叫声汇集在一起，是足以惊醒整个村子的。可是，村子的人们却睡得很死。
王晓磊那天晚上照常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天黑的时候在田间看见的许世言爸爸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由于当时他们的距离较远，再加上苍茫的暮色，王晓磊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脸。而这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村子里各处传来的狗的狂吠声中，王晓磊眼中的许世言爸爸的脸却是那么的清晰。王晓磊不由得心里发虚。
第二天，王晓磊起床后听到街上的人们议论纷纷说许世言爸爸不行了。王晓磊爸妈和奶奶都到许家去了。王晓磊也赶到许家，只见许家院坝里屋檐下都站满课前来看望的街坊。许世言爸爸的病房里也挤满了人。那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王晓磊看见刚刚从浙江赶回来的许世言跪在病床前，抓着他爸爸那被病魔折磨多年的不再结实的手，嘴里戚戚哀哀地喊着，爸，我回来了。王晓磊看见许世言眼里流淌着滚烫的泪水，自己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天中午，也就是许世言回来后不到1个小时，许世言爸爸就撒手人寰了。他死后就葬在王晓磊那天下午看见他的那片水稻田的高坡上。
许世言爸爸死了，但接着就有关于许世言爸爸死因的种种猜测。当然许世言爸爸死于癌症那是毋庸置疑的。但人们私底下却说是许世言妈妈张小燕气死的。因为自打许世言爸爸患病以来，传说许世言妈妈就和白老五搞上了。白老五在街上开着一片店，买些日常杂货，日子比村里其他人过得宽裕。白老五年近五十，他的孩子白晓珊和许世言是同学。据说白老五时常到许世言家去，当然是偷偷摸摸去的。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时常有人看见过白老五在天黑的时